說到「東京」它是日本最繁華、最熱鬧的大都市,放眼全球也是數一數二大的都市圈,然而在戰國時期,它只是不起眼的小城「江戶」,甚至是不利開發的濕地,當時關東平原還不存在,關東僅是一片時常淹水的低地。
德川家康因為受到豐臣秀吉的顧忌而被指派到江戶,表面上是被指派為剷除北條氏勢力的主力,實際上是被刻意疏遠,然而德川卻更積極的透過放鷹狩獵,觀察關東的地形後做出一個決定「利根川東遷」,把利根川整治改道流向銚子外海,從一五九四年開始動工,到德川的後代承接遺志總共花了將近三十年,全力不惜一切達到此目的,為什麼會做出這樣的決定呢?
《藏在地形裡的日本史》一書認為,德川家康是很有遠見,如果將利根川整治,可以把河水排到銚子外海,讓關東窪地減少積水進一步形成利於耕種的平原,以及利用河川直接形成阻絕,阻擋潛在威脅伊達政宗從東北舉兵南下。
整治河川可以說是一舉兩得,除了整治關東平原,也一併加強了防禦,在日後的太平盛世下,江戶日益壯大造就了今日的東京。但我認為德川家康是因為種種的不安因素,防禦的心態大於建設的遠見才作出這樣的決定。
為何會認為德川的不安感勝過於遠見呢?首先可以來看為什麼日本許多巷弄都很曲折?
城下町以城郭為中心,呈現棋盤狀,可分為武家地與町人地,具有防禦性質。將城下町街道變得複雜的設計有以下三種做法「相錯路口」、「鉤手」、「丁字路」。「相錯路口」並不直接使用十字路,而是刻意把路口錯開,如此一來期望可以達到錯開視角擾亂敵人的作用;「鉤手」是刻意讓原本能形成直線的道路加上多個拐彎而成;「丁字路」則是通往死路,讓通行的人必須繞遠路。
這些都是增加複雜度進而形成防衛性的思維,是德川家康打造的江戶所帶起的風潮,與豐臣秀吉時期的棋盤式設計,道路多筆直而形成格狀便於商業貿易,德川家康的防衛性與豐臣秀吉的便民性考量有很大的差異。
如此曲折的道路設計最常見的說法是為了避免敵人一眼看穿而長驅直入。然而《城下町》一書卻有不一樣的看法,曲折的街道之所以會流行起來,並不是真的能有效禦敵,因為作戰前勢必會做一番的調查,必要時甚至會焚燒房屋,讓城下町的禦敵效果大降,彎曲的巷弄並沒有實戰上達到禦敵的紀錄。
然而德川家康卻在江戶採用曲折街道的做法,原因可能是出於戰敗的心魔。
在與真田一族的作戰中,德川軍因為輕敵在「上田合戰」中大敗。當時隸屬於西軍的真田昌幸據守上田城,東軍的德川家康,其子德川秀忠因為久攻不下上田城而在關鍵的關原之戰無法準時抵達。
真田昌幸的戰術就是誘敵,先衝出城池迎敵,再假裝敗退回到城中,等敵軍追趕至城內時再一舉反攻,猛烈攻勢重重打擊德川的前鋒,由於巷子中設置許多防柵、障礙物,讓想要撤退的前鋒與後面湧進的部隊衝撞,進退兩難形成混亂,被兵力遠遠不及的真田家打敗。
這次的戰敗經驗,據傳讓負責江戶城市規劃的本多正信,也就是當時輔導德川秀忠的家臣,深信如果要加強防禦,最好的方法就是把街道設計得複雜。
由於顧忌德川家康的權勢以及江戶在戰國末期已經是有一定規模的城市,所以各地大名在建造自己的城下町時也紛紛參考了江戶的作法,因此曲折的街道在日本各地的城下町發展起來。
雖然德川家康創造近兩百多年的和平盛世,但是諷刺的是城下町卻是滿滿的備戰感,人民並不是被放在第一順位。
再來就是對於家臣的不信任與面對潛在威脅的不安感。
要說到三河武士有多不可靠,可以簡單的從德川家歷史說起。由於德川家康的祖父松平清康非常善戰,以一屆土豪的身份在三河一帶稱霸,卻因為家臣的逆襲而喪命,當時嫡子松平廣忠才十歲,實權被親族搶走,是依靠今川家的力量松平廣忠才搶回三河。
很不幸的,松平廣忠又英年早逝,當時的嫡子松平元康,也就是後來的德川家康身為今川家的人質,無法回到三河,好不容易趁著「桶狹間之戰」回到三河,家臣卻不一定服從,因為打從一開始松平家的威望就不穩固,德川家康也是突然回歸統領三河。《歷史勝利者的黑幕》一書提到,如此不穩的根基間接導致德川家康數度陷入危險。
在數次的危機中,最有名的莫過於在三方原之戰大敗給武田信玄,在上一篇「扛起甲斐命運並突破困境-創造歷代盛世的武田信玄」有提到,武田信玄做出很大膽又很令德川家康匪夷所思的行動,逼得德川必須表態做出回應,而德川家臣對於德川家康指揮的漠視與不忠已經數度發生,如果不展現自己的威勢,不只被敵人輕視,也會被自己的家臣看不起,在內外夾擊下德川做出迎擊的決定,原本只是想要佯攻就回到城內堅守,屬下卻不聽從指揮向前攻擊導致更大的損害,甚至元老等級的重臣還沒有回到城內防守。
逃回濱松城的德川家康嚇得魂飛魄散,據說當下叫了一位畫師來把自己失魂落魄的樣貌畫下來給未來警惕,也就是知名的「顰像」。
而三方原之戰只是冰山一角,家臣的誣陷讓德川家康逼死嫡子與妻子、重臣叛變投靠豐臣秀吉,甚至是已經大權在握,只差一步之遙就能統一天下的「大阪夏之陣」中,因豐臣軍的真田信繁的猛烈突擊本陣,原本該死守在德川家康身邊的旗本隊卻四散而逃,德川家康差點選擇自殺。
從小身為人質活在不安底下的德川家康,回到三河後也是與家臣的關係如履薄冰,或許可以推測德川家康難以信任任何人,最終把心境反映在江戶上,防禦心展現在整個城市的設計。
《藏在地形裡的日本史》提出兩個假說,一個是運河的真正用途,一個是河川改道的真正目的,剛好也應證了德川心裡的擔憂。
雖然北條氏在「小田原之戰」後歸順於豐臣秀吉,但實際上因為北條的長期統治,在關東仍有許多不服從的餘黨,因此德川家康在江戶要穩定下來的首要條件就是讓餘黨臣服。
透過大量的放鷹狩獵,浩蕩的隊伍確實威懾了許多殘存勢力,不過為了能進一步控制與殲滅殘黨,德川透過地形探勘後,挖掘了一道名為「小名木川」的運河,為的就是能快速透過水路運送部隊,有了這條軍事水道,可以不受當時仍是濕地容易被海水影響的地形,透過運河與其他河川支流將部隊送往關東各地解決敵人。
另外德川在一五九〇年受封到江戶時,豐臣秀吉才剛結束對於北條氏的討伐。坐觀關東其實有群山環繞,又有多條河川等天然障礙,加上濕地的特性不利進攻方的前進,可以說是易守難攻的區域。
但是東北方有個缺口,坐落在東北方的是伊達政宗,雖然最終歸順於豐臣家,但是伊達氏與北條氏之前確實有合作關係,加上奉命前往小田原參戰時伊達的猶豫不決招致指責,這兩點令德川家康不得不對於伊達有所戒備,將之視為假想敵的情況下做出將利根川東遷的決定,讓河川成為天然屏障。
原本「小名木川」最多的解釋是為了快速取得鹽巴的資源,但如果以消滅餘黨的角度來看,如果德川家康需要消滅領地潛在的不安因子,它是一條軍事水道比較合理,因為打從一開始德川就不是為了便民而打造江戶的樣貌。而「利根川東遷」也是,雖然河流改道創造出關東平原使江戶因而更繁華,但是在尚未真正剷除豐臣家及實際取得天下前,任何人都還可能是敵人,因此對於東北加強防禦而改道,相比為了人民更可能是軍事決策。
幸運的是,一連串的決策還是創立了長達兩百多年和平的江戶幕府時代。
城下町的規劃雖然不便但是德川本身的強大影響力與江戶發展的成功典範,讓各地大名迅速複製使城市發展;河川改道原本是為了禦敵,卻讓江戶一帶從濕地轉變為適合耕種的土地。最後加上參勤交代大幅削弱大名實力與吸收各地資源到江戶,終究造就了江戶的繁華。
意外的,德川家康因為有所畏懼以及不安所做的決策,卻讓江戶徹底翻身,也打造了今日迷人的東京。